第96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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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瑟瑟听了皱眉,姑姑不在,还有谁敢在御前放肆?又是谁,乌眼鸡似的盯着李家,要捉她们的错处? ??就听女皇道,“都低着头做什么?兄弟姊妹这样生分?” ??瑟瑟战战抬头,见府监与二哥并肩立在窗下,俱是肩宽腰细,一个么,窈窕生姿,一个么,修长挺拔,真真悦人耳目。 ??满腔亲情澎湃而来,就听李仙蕙颤颤叫了声重润,“不记得我了?” ??李重润诧然盯着三个女孩儿,狠狠眨眼,“二姐、三姐——” ??他声音发颤,片刻平静下来,“先请安罢!” ??李仙蕙也是热泪盈眶。 ??韦氏连续四年生了四个儿女,她和李真真、李重润彼此相差不过一岁,襁褓里相伴,学走路时被他抱着大腿摔倒,到分开的前一日,还在拿栗子糕互扔,一晃眼成了人,就要礼节周全的相见。 ??张易之居高临下,挥挥手,便有宫人推开隔断,搬来藤椅,让她们正正坐在李显夫妇跟前。 ??韦氏眼角发红,领缘已被汗水浸湿,李显喉头颤抖,不敢抬眼。 ??瑟瑟坐立不安,几度欲开口,都被李仙蕙摁住。 ??余光瞥见李真真仿佛入定,直勾勾盯着眼下地衣,又见一女子提对软捶坐在女皇脚边,侧对众人,穿的也不是宫装,不知何人。 ??李重润眼里仿佛瞧不见爷娘,朗朗道。 ??“孙儿方才向府监请教,为何住在宫里这段时日,傍晚总能听见钟鸣交响,阵阵回荡,原来这十四年间,城中兴建了许多辉煌寺院,如今从邙山高处遥望,已是浮屠林立,凌云高耸。又说到尚善坊,坊内有座天宫寺,是高祖潜龙时的旧宅改建,风景甚佳,如今舍给佛家,高僧大德云集,更有神秀禅师坐镇住持,开坛辩经时常有精妙之语,孙儿很想游览一番。” ??“哦,既是逛寺院,眉娘,你也一道罢。” ??女皇的声音懒懒地,却像根针似的,扎得瑟瑟猛然警醒。 ??张峨眉抬眼笑道。 ??“天宫寺么?永泰郡主常去,想是逛得腻了,长宁郡主与安乐郡主还未去过罢?不如搭个伴儿?” ??瑟瑟大感晦气,这人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,明晃晃地冲着二哥就来了。 ??她心里很不情愿,可是记着女史的教诲,兴兴头头应了。 ??“你去我也去,我们两个坐轿子,让二哥骑马开道。” ??说的似模似样,仿佛自幼相熟,打起马就能玩到一堆,边说边打量张峨眉。 ??“听说你病了,原想去望望,偏姐夫说你头疼不见人,如今好些了?” ??提起武延基,张峨眉面不改色,娇滴滴地谢她挂念。 ??“原是从嗣魏王身上过的症候,圣人召几回不敢进来,今日才好些。” ??“姐夫真是害人……” ??瑟瑟点到即止。 ??“咱们之间原是不分彼此,我跟二姐的宅子都在积善坊,与国公府隔两个路口,往后鸡犬相闻,再进宫来,将好搭你家的车子。” ??一本正经,仿佛婚事就是为了贴近张家才缔结的。 ??张峨眉含笑听着,羡慕李仙蕙有姊妹兄弟护持左右,再加武崇训和武延基,真是人才济济,想砍一刀下去,竟无从下手。 ??等瑟瑟发挥完,她才捋了捋官绿缎子棋盘格的窄帔子,从容道。 ??“郡主急着出阁,我也是呀,论年齿,我还比永泰郡主还大两个月呢。” ??女皇垂下眸子,慈爱地安慰她。 ??“晚点无妨,你有你的好姻缘。” ??“圣人替我做主……” ??张峨眉撒娇,头枕在女皇腿边,满脸依恋,仿佛最乖巧贴心的孙女儿。 ??瑟瑟一见就站起来,攥着帕子的手背到身后,紧紧捏着直发抖。 ??张峨眉拧着脖子看回来,眼含嗔怪,妙龄女郎之间暗暗较劲。 ??“说不定是我嫁的早呢?那郡主就搭不上我的便车了。对了,十几日前冬官上报五叔,说施展不开,两座郡主府得缓一缓,先整修东宫……” ??瑟瑟顿时愣了,胆敢当着女皇的面如此表现,难道已经获得了首肯? ??她不愿详谈,怕引出女皇一锤定音,含糊道,“日子二哥定。” ??“那是自然。” ??张峨眉一笑起身,信步掠过瑟瑟,目光从李重润肩头滑落。 ??她格外打扮过,眉上抹了青雀头,又点了殷红口脂,一反常态地鲜嫩明快,愈发衬托得一双眼清水洗出来的透亮。 ??李重润脸庞发热,揣着手道,“张娘子客气。” ??张易之拍掌,宫人鱼贯出来打高龙凤连珠帐,搬开窗板,顿时四面明亮。 ??陶光园本就是为秋日赏菊建设,贴墙木架上放了几盆粉红的桃花菊,粉白的木香菊,浑圆硕大的金铃菊。 ??风一流动,隐隐花香袭人,长席上金盏、银杯亦妥当,还有有玉石、红髓堆叠出的玩器,譬如莲蓬、桂花,皆应重阳之节。 ??张易之道,“原想仿民间酒家规矩,以菊花缚成窗洞子,可是圣人惜花,怕伤了坏了,只好如此观赏。” ??女皇连得两桩喜事,意兴盎然,俯身向李重润道。 ??“可怜你独个儿在西宫长大,一见女孩子就不会说话了,合该出去逛逛。” ??李重润刚坐下,闻言立时起身,满面春风道。 ??“圣人说的是,上个月孙儿乘休沐时,登门拜访了朝中几位重臣,皆是饱学大儒,随口几句指点,便令孙儿茅塞顿开,还有魏侍郎,能平扬州之乱,孙儿在上阳宫便听说他的美名,这回有他辅佐监国,朝夕相见,得了许多提点。” ??“是吗?” ??这话引起了女皇的兴致。 ??“魏卿出身寒微,亲贵多有轻视,难得你能识人。” ??李重润抚了抚膝头的褶皱,郑重道。 ??“说来是有些渊源,西宫有位宫使曾在太学服侍,识得几个字,志愿周游列国,无奈久困深宫,垂垂暮年仍未成行,只能描绘地图以作排遣。他手里有本书叫《九州设险图》,记载古今用兵成败,却是夸夸其谈,无甚可深究之处。” ??女皇皱眉思忖。 ??“咦?这本书,怎么朕仿佛也有所耳闻呐?” ??她看向左右,并无一人接口,张易之更是飞快挪开了眼神。 ??女皇有些失望,正要撂下,忽听张峨眉开了口。 ??“太孙所说,可是魏侍郎年轻时注解的那本?” ??李重润很意外,迟一拍方道。 ??“正是,魏侍郎做太学生时,逐字逐句点评解说过这本《九州设险图》,引经据典,细细考据,把一本小册子注解成了三百多页的大书。那宫使辗转得到魏侍郎的注解版,如获至宝,却又难明其意,便与孙儿分享。初看时,我俩犹如阅读天书,彼此推敲,也是盲人摸象,各说各话。后来才知道,除了注解版,魏侍郎还有一本配图,比原书的地图更细致,不止山川河岳,就连草场、水流,连暗涌都有标注。两本配起来看,酣畅淋漓,犹如亲身经历数百场大战,两个人交替推演,攻守易位,一时胜利,一时失败,有趣极了!” ??瑟瑟心潮澎湃。 ??难怪二哥器宇轩昂,那有宏图大志却久困深宫的,哪是什么宫使,明明就是他自己! ??一念及此又担心起来,儿孙困死宫苑,是明君的污点,二哥当面指出,圣人怎么会听不懂其中隐隐的埋怨? ??第97章 ??这下糟了, 二哥年轻心热,目睹爷娘受辱更按捺不住,到底还是祸从口出。 ??女皇面上阴云密布, 身子重重往后一挫。 ??“难怪人家说儿女债,朕把你搁在西宫,竟是耽误了你。” ??李仙蕙等俱是心头一凛, 张峨眉也握紧了手里帕子。 ??魏元忠有大才,早在三十岁前便已分明,实则圣人一力提携他, 正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华,而不仅仅为了打破关陇亲贵的垄断。李重润小小年纪,能指着魏元忠编故事, 便是别具慧眼了, 可这一来逆了龙鳞,却是得不偿失。 ??“宝剑锋从磨砺出,圣人自有苦心孤诣,孙儿能抱怨的唯有孤独……” ??李重润抹袖子跪下,笑的苦闷却坦然。 ??“孙儿监国数月, 旁听大理寺办了几桩命案。大家大族中,有养儿成仇的,有溺爱害子的, 有兄弟阋墙的,有宠妾灭妻的……数代积攒一朝丧尽,而圣人肩挑两姓,十数年间屡起屡落, 并无一桩丑闻,便可见圣人善于教养。” ??高帽子一戴, 女皇的火气泄了半边,轻轻哼了声。 ??李仙蕙忙打圆场,指瑟瑟笑道。 ??“我们两个是圣人亲手教养,与她们比比,强出多少?昨儿才说,才人在点心盒子上写小篆,她便睁眼瞎了。” ??瑟瑟抓住女皇衣角。 ??“圣人快别问了,他们老取笑我与三姐。” ??兄弟姐妹彼此看看,一道垂头恳求。 ??“请圣人抬手罢。” ??女皇端端坐在御座上,看着他们年轻鲜艳的面庞,相似又各有神采飞扬,不由地软了心。 ??比起眼前这四个,她的儿女更不像话地多了。 ??“都不是孩子了,人事变迁,要琢磨,能像重润这样见微知著,很好。” ??复盯着瑟瑟。 ??“当年朕也是如此教养你姑姑,别以为女孩儿就能溜边儿!” ??瑟瑟等齐声道是,都不敢多言,独张峨眉突兀地开了口。 ??“耽搁了好些时候,螃蟹都凉了。” ??女皇哈地一笑,看他们虽不敢明言,期待都是一样的,终于松口。 ??“阿显体弱,先起来罢——” ??可是目光扫到地下,看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生不满,陡然拔高了音量。 ??“人家要爬四里桥、独乐冈,你去反而扫兴,算了,换重润去罢。” ??瑟瑟一喜复伤怀。 ??一而再,再而三,阿耶这个储君,摆明只能为二哥铺路,往后圣人在一日,他便要做挂名的傀儡一日,但这又能怨谁?